“你願意陪我一起在這條河邊看夕陽嗎，看一輩子的夕陽。”他問。

多年以後,涼宮奈都記得這一幕。

靜靜流淌的河流,遠處隱隱綽綽的古老鐘樓，空氣裏若有若無的青草味，腳下的泥土潮濕松軟。還有落日的餘輝，那些橘色的光華灑落在皮膚上,激起細細的暖。

但在這一切之上,最無法忘記的,是那個少年。

他站在那裏,唇角溫柔，一雙暖棕眼眸氤氳出清淺笑意,瞳仁裏倒映出小小的她。

僅一眼,整個畫面就深深烙印涼宮奈的腦海中，仿佛它原本便已靜默生長在那裏，只不過等她發現而已。

於是驟然之間，涼宮奈領悟到了。

——這個畫面，這個對她溫柔微笑的少年……

她要用一生去忘記。

涼宮奈沈默了很久，非常久。她甚至不敢再去看那個少年，目光遠遠地避開，望向河面。

但身旁那個人卻一直非常有耐心，姿勢從容地站在那兒，仿佛絲毫沒有感覺到來自涼宮奈身上的強烈情緒。

終於，那個望著河面的女孩出聲——

“我不能答應你。”

棕發少年放在身側的手悄悄收緊。

“嗯，然後呢？”沢田綱吉依舊是那種微微含笑的語氣，“為什麽不能？”

——因為，我不喜歡黑手黨……

這麽說的話，是不是太傷人。

“……我不能一直留在這裏。”涼宮奈頓了頓，“我有必須要做的事，那些事……不是在並盛就能解決的。”

沒錯……她幾乎都要忘了，她是不能留在這裏的。

未來篇就要結束了，約定的時間……已經近得可以聽到離別那天的風，呼嘯的，冰涼刺骨。

涼宮奈微微側過臉來，盡可能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輕松又愉快，望著那個少年：“我是天生的吉普賽女郎，不可能只在一個地方停留呢。”

“……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她聽到沢田綱吉問。

他望著她，面色平靜：“如果只是這樣，那我拒絕。”

她一怔。“……拒絕什麽？”

“拒絕你對我的拒絕。”少年一本正經地說，然後微微笑起來，“如果說不能長留在並盛什麽的話，我也是一樣的，將來有一天，我肯定要到意大利去。”

“所以，不能留在並盛什麽的，無所謂啊。”他望著她，表情無辜，“你只要留在我身邊就好了。”

“……”涼宮奈咬咬牙，“阿綱，不要再偷換概念了，你明知道我什麽意思。”

“我沒有偷換概念，”他很冷靜地說，“一直以來，顧左右而言他的人都是你，奈子。”

涼宮奈呼吸一滯。

這句指責，語氣平淡得仿佛只是一句陳述……而她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出聲辯駁。

“並盛也好，中國也好，任何地方也好……”他說，“無論你要去哪裏都可以，只管去做那些你‘必須要做的事’，我所要求的，只是你的終點站一定要在我這裏。你一定要回來。僅此而已。——這樣說的話，你夠清楚了嗎？可以停止對我的懷疑了嗎？”

涼宮奈說不出話來。心裏又軟又疼。

他說他會等她。

他看出了她的不安，那她一直以為藏得很好的不安。

二十年……二十年。

這個數字就像一把尖刀，時刻懸在她頭上。她逼自己不去想它，但恐懼如影隨形。

不願和黑手黨有關系是源於內心對光明生活的向往，是她艱難的自我抉擇，可那個被人硬生生剝離出的二十年，卻更像一個詛咒，每當她稍有動搖，就自黑暗中顯出身形，冷笑著嘲弄她的癡心妄想。

而沢田綱吉竟然都看出來了。明明對那些一無所知，明明她已經藏得那麽深，深得有時會連她自己都忘記……

他卻都察覺了，然後用那種讓她想落淚的神情，告訴她他會等她回來。

“還有什麽？我想想看，你心裏想的……”他慢條斯理地，一點點剝開她一直小心維護的那層殼，“啊，對了。”

他瞅著她，臉色似笑非笑。

“奈子不喜歡黑手黨吧。”

涼宮奈微微一顫。

等了一會兒，沢田綱吉低低地笑起來。

“沒否認呢……”他仿佛有幾分惆悵似的，聲音輕得像在自言自語。涼宮奈緊緊抿唇，眼色越來越暗。

“啊，沒關系的。”沢田綱吉忽然說，卡在那份暗沈徹底轉為黑暗之前，他若無其事地截斷了她的思路，“正好我也不喜歡黑手黨，這下我們又多了一個共同點。”

“……不一樣的。”涼宮奈看著他，“你逃不掉，而我還可以。”

沢田綱吉默了一下。

“奈子……你太惡劣了。”他苦笑著說，“都不怕我難過嗎？”

“我想對你好一點，可惜你自己要撞過來。” 涼宮奈別開眼，停了幾秒，慢慢道，“我曾經……想點燃那枚指環。”

沢田綱吉一怔，眼中驟然一亮，又飛快地掩下。

“然後呢？”他輕聲問。

“沒有然後了。”她淡淡地說，“我用不了它。”

“不可能！”沢田綱吉立刻道，旋即仿佛發覺自己的失態似的，換了個語氣，“大概是奈子你使用的方法不對，沒關系，我可以教你。”

涼宮奈靜靜地看著他，嘴角忽然微微一翹。

“真有趣，你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認為我和指環的屬性不合。”她說，“又是從另一個我那裏得到的信息嗎？那枚指環，是按著‘涼宮奈’的屬性打造的對嗎？”

一抹尷尬從沢田綱吉的臉上劃過，涼宮奈也不再深究，徑自低著眸，輕聲道：“‘和指環無關，和你的體質也無關，問題出在你的心態上’……”

沢田綱吉怔了怔：“你說什麽？”

“Mary給我的鑰匙。當時我不明白，不過現在好像懂得一些了。”

她自顧自地笑起來，笑了一會兒，眼神慢慢沈靜。

沢田綱吉一直靜靜地看著她，他能感覺到，涼宮奈正在做出一個決定，一個對他們都至關重要的決定。

“阿綱，”她終於出聲，沢田綱吉輕輕應了一聲，她望過來，那雙黑色的眼似要望進他的心裏。

“真的……不能天天在一起也沒關系嗎？”

沢田綱吉眨了眨眼。

“沒關系。”

他一臉認真。

“……未來，我可能會離開很長一段時間。”她低低地說，“這樣也可以嗎？”

“我等你。”

涼宮奈聽到那個少年這麽說，用那種仿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語氣，甚至不去問她究竟要離開多久，仿佛盲目般的信任。

可是怎麽可能理所當然？明明是那麽任性的要求啊。

只是因為喜歡一個人，就可以對她這麽縱容嗎？

這樣看來，我們真是天壤之別。我對於自己喜歡的人，苛刻得令人發指呢……雖然我自認喜歡他的心情，並不亞於任何一個熱戀中的女子。

喜歡一個人這種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不知道能持續多久，但至少現在，我非常非常地喜歡他，而且一天比一天更喜歡……

這種激烈的感情，連我自己看著都膽戰心驚。仿佛只要再前進半步，就會跌進名為不顧一切的沼澤。

設下那麽多的柵欄，一道又一道，不是為了阻止別人進來，而是害怕自己出去。

我心裏住著一個女孩，她比我肆意，比我瘋狂，比我勇敢，比我倔強。

她一次又一次地沖向那片柵欄，明明已經頭破血流，都不懂得放棄。

我嘲笑她，我將柵欄修建得更牢固，然後流著淚看那片白色的柵木逐漸變成深紅。

我知道她有一天一定會撞死在那片柵欄上。我等著那個日子的到來。

可是我卻先等到了你。

你伸手，將那個赤著腳的女孩從圈裏抱出來。

我看著你們，又酸楚又開心。

……

——沢田綱吉，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涼宮奈聽到心底有個女音在低低自語，那個赤腳的女孩……她的音色和自己的重疊了。

“糟糕……”涼宮奈喃喃，“我好像要被你說服了。”

“只是‘好像’而已嗎？”沢田綱吉笑起來，“究竟還有哪裏讓你為難？說說看。”

“……不，我不想再為難自己了。我決定來為難你。”

瞳仁有些潮濕，她眨眨眼，將那些霧氣隱去。

“吶，阿綱，”她微笑地看著他，“說會等我的話，是認真的吧？”

“嗯，認真的。”他臉色鄭重，頓了頓，仿佛不好意思似的撓撓頭發，“不過，到底你要走多久？說實話，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會太久的。”涼宮奈堅定地說。

我一定要和SK之神討價還價，讓他把二十年換成別的。

自由啊陽光啊什麽的，沒有就沒有好了，反正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零，就算作出什麽糊塗決定，那是也沒辦法的事，就讓未來的我去頭疼好了。

——但既然這樣，既然是用背棄自己才換來的相守，我就絕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

SK校正器不是稀缺資源麽，如果那位驕傲的神不同意……我就在他家門懸梁，往他家院裏投井，用他家的水果刀割腕，拿他的領帶勒脖子……

總之我非要達成目的不可。

“不會太久。”涼宮奈重覆了一遍，想了想，畢竟還是有點心虛，決定先給兔子姬先打個預防針，“不過，雖然說是不太久，但這個時間，大概還是需要以年為單位……”

沢田綱吉的臉當場就綠了。

“啊啊你不可以反悔！”涼宮奈撲過去，“你說要等我的，不管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要等！”

沢田綱吉接住她，眼裏浮起一絲笑意。“好像沒有反悔的機會。”

“沒錯！”她擡頭盯著他，“要是你敢反悔，哼哼……”

她頓住了，想了想，臉上慢慢露出一絲赧色，到底還是覺得自己不對在先，只好放軟了語氣，“安心啦，不會真的讓你等幾十年的。”

那語調，仿佛在哄一只哈士奇似的。

但沢田綱吉不跟她計較，他很滿意現在的狀況。

事實上，竟然成功地拐到涼宮奈這件事，讓彭格列十代目到現在還有點恍惚。

雖然是經過反覆推演後計算出的最可能的攻略方案，但之前的屢戰屢敗已經在沢田綱吉心裏投下了“如果是那個奈子，大概要奮鬥到宇宙盡頭”的陰影……

想到從前，沢田綱吉在心裏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就去抱緊懷裏的人。

柔軟的，溫暖的。

她安靜地窩在他懷裏，乖巧得像一只小倉鼠，那種小小的毛絨絨的動物，隨時可以放在衣袋裏，兜著帶走。

但他是不會忘了的，幾分鐘前她問的那句話。

【真的……不能天天在一起也沒關系嗎？】

怎麽可能沒關系。

才不會乖乖讓你到處跑，用盡一切辦法把你捉住，拴起來，帶在身邊，一低頭就能看到。

但在之前，首先要做的是先安撫住這只隨時可能逃走的流浪貓。一個答不好，之前的努力就要全部打水漂。

因此他飛快地說出標準答案，然後果然看到她眼神更加柔軟。

彭格列十代目又欣慰又心酸地想，連向來以英明神武自居的奈子小姐都倒在這種一聽就明顯是假話的轟炸下，果然這世上好人不吃香……

……壞人就壞人吧。

如果甜言蜜語能幫我捕獲你，那我會去學的。

虛偽也沒關系，心是真的就好了。

對吧，奈子？

“阿綱。”懷裏的人忽然出聲。

他應了一聲。

“我們來約會吧！”她歡快地說。

“誒？”他習慣性地確認了下，“現在嗎？”

她一怔，點頭，“也對，今天太晚了。改天吧。”

改天……究竟是哪天？

沢田綱吉頓時後悔得恨不得給自己一下。

“其實今天也不晚……”

話還沒說完，沢田綱吉就聽到遠遠的鐘聲傳來，當當當當當當……

“六點了。”顯然聽到鐘聲的不止彭格列十代目一個，涼宮奈相當利索地推開某人，望向來時的路，“沢田阿姨一定已經做好飯等我們了，走吧。”

她說走就走，自家走了幾步，忽然覺得哪裏不對，一回頭，看到一只蹲地畫圈的兔子姬。

“……阿綱你在幹嘛？”

棕毛兔子擡頭，一臉憋屈：“我在自我反省……”

“……那你自便。”涼宮奈表情理解地點點頭，轉身，又回頭。

“哦，對了，明天的約會……”

明天？

兔子耳朵刷地豎起來。

“——會直接決定我將來離開多久哦。”她給了他一個無比燦爛的笑臉。

沢田綱吉：“……！”

“所以，好好表現吧，沢田綱吉君。”她揮揮手，“jia ne。”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元旦賀文三連發！我完成了新年前結束黑咖啡的誓言！今晚慶賀一下，和凹凸曼喝兩杯嗯~

明天休息，後天繼續甜甜圈，後天的後天放福利章……不要誤會那不是H！H無能星人目前只會拉燈這一招……就不拉出來丟人現眼了……

公告一下，俺的存稿箱休克了……時速渣白天要忙三次元，只能晚上碼字，一天半章……所以明天開始隔日更新，如果靈感爆發咱就加更加更加更。考試的小妖精們，期末加油，我會努力養大存稿君的！我們春假日更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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